彭俐
曾是几代中国人精神保姆的“保尔”来了。由中国人拍摄、外国人主演的20集电视连续剧《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与观众见面了。
对于中国的中老年人来说,保尔,不仅仅是他们青少年时代崇拜的青春偶像,英俊潇洒,更是他们成年后处世为人的精神楷模,深沉持重。保尔,在心灵上,情感上,意志上,仿佛与我们有着同一血缘,有着了不断的亲情。那些在你蓬蓬勃勃的生长期,给予过你精神感召和心理动力以及情感熏陶的杰出的生命,无论他生就何方,都会使你有情同手足之感。
让那些得到过保尔的精神“哺育”的人们平静地谈论保尔是绝对不可能的,就像让今天的少男少女们用平静的语调谈论刘德华、张信哲和小燕子一样。这就是生命的沉潜与深挚以及其尊严不可小觑之处。
但我们还是要问:“保尔过时了吗?作为那一代人的象征性的英雄式的代表,他对今天的社会和青年到底有什么意义?前苏联已经解体了,而保尔恰恰是那个时代时势造英雄的产物。他如今在我们这儿还会有观众吗?”
对此,制片人郑凯南说:“英雄是不会过时的,过时的应该是对英雄的拔高、过度赞美和人为地神化。中国观众把《钢铁》看成是自己的东西,保尔已经是非常中国化的人物。我觉得《钢铁》会有社会轰动效应。”
总导演韩刚说:“让青少年接受保尔、喜欢保尔,会有点儿障碍,需要一些引导,让孩子们了解当时的历史背景。”
媒体曾主办过一次题为“感动共和国50本书”的社会调查,《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居首位,《金庸全集》排在第24位,《文化苦旅》排在第49位。
记者:“剧中把保尔塑造成怎样的英雄?英雄与爱情,似乎是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两个闪光点,不知你怎样看书中的爱情?”
梁晓声:“英雄主义,不只是纯粹的政治的概念,也是精神美学方面的概念。有时它是带有显著的阶级色彩的,有时亦是超阶级的。所以,江姐、许云峰、夏伯阳、柯楚别依们是阶级的英雄;而丹柯、普罗米修斯、长坂坡勇救阿斗的赵云、千里走单骑的关羽、独守长坂桥头的张飞,身上所体现的是接受美学意义上的英雄主义。注入一些英雄主义,不管是阶级色彩的英雄主义,还是超阶级的,要得。谈到爱情,在我们的电视剧里看到的已经太多了。或者是爱情与宫廷阴谋;或者爱情与金钱交易以及与权力的交叉交易;似乎爱情已变成了没有原则也根本不必有什么原则的东西。但《钢铁》提供了另一类爱情的样品。”
记者:“你好像在《重塑保尔·柯察金》一书里说过,你喜欢丽达甚至超过喜欢保尔。”
梁晓声:“因为丽达比保尔成熟。在她身上有很明显的现代性。她的情爱观念,即使在今天也有借鉴的价值。例如,她说,在个人生活中不拘泥于形式。”
总导演韩刚曾经执导电视连续剧《宰相刘罗锅》、《咱爸咱妈》。
记者:“你是要把保尔拍成革命英雄吗?”
韩刚:“保尔在我的眼里是平民英雄。我们老说寓教于乐,一教就不乐的拍法儿该结束了。在我们的《钢铁》中,没有虚假,没有豪言壮语,越是描写英雄,越要对应出他的平凡。”
韩刚讲了一个有趣的小故事:当他们在乌克兰首府基辅的外景地拍戏时,一位奥斯特洛夫斯基家乡的老人风尘仆仆地赶来,他一边感谢中国人还记得“保尔”,一边又气又急地说,他们家乡有人要把“保尔”的纪念馆改成酒吧。他请中国摄制组前去制止这种对“保尔”大不敬的行为。
记者:“你觉得《钢铁》会比《宰相》的收视率更高吗?”
韩刚:“我想会吧。我拍40集的《宰相》用了4个月,拍20集的《钢铁》却用了9个月。当然,这主要是因为一边写剧本一边拍。阿列克写完一集,我们就请当地一位老华侨——王老师给翻译。王老师60多岁了,在乌克兰住了几十年,几近双目失明。他只能通过口译,把声音录到录音带里,再由他的儿媳妇搀扶着来剧组交给我们。”
在中国电视史上,还没有哪一部电视剧选用清一色的外国演员做主角,启用了成千上万的外国群众演员,并和当地文艺界及居民建立了如此深厚的情谊。
1999年1月,《钢铁》剧组到达乌克兰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上和中国大使馆文化处联系,希望能得到各种有效的支持和帮助。一等秘书于兴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帮助他们物色和联系合适的乌克兰协作伙伴的请求。在他已是两任的外交生涯里,还没有没来得及向国内文化部请示就表态的先例。这属于先斩后奏,按理说不大符合外交官的规矩。于秘书径直去找乌克兰国家杜甫琴科制片厂厂长马申科商谈,凑巧的是,马申科正是影片《钢铁》1973年第三版本的导演。二人一拍即合。
《钢铁》剧组除12名主创人员是中国人外,其他如美术师等60人都由乌克兰艺术家担任。这是中乌两国近年来文化合作中最大的一个项目。中方投入资金数额之巨和乌方参与人数之多,都创下了两国文化交流史上的最高记录。中国对《钢铁》的资金投入,比1999年乌克兰对全国整个电影业的财政拨款还多,这种悬殊对比,使乌克兰人惊呆了。乌克兰总统文化助理和外交部重要官员都到场祝贺,乌克兰、俄罗斯、波兰等国家的多家传媒前来采访。整个基辅都知道《钢铁》在这里拍摄的消息。乌克兰人敬重中国艺术家,当地影响较大的报纸《独立报》用两个整版报道电视剧进展情况,寓意颇深的标题是——“中国人告诉我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对《钢铁》一剧来说,找到一个形神兼备的“保尔”,至少是成功了一半。反过来,“保尔”要是不称职,这剧也就彻底砸了。已届70高龄的老导演马申科对此最有发言权。他对中国同行讲了当年为拍电影《钢铁》挑选保尔时所费的周折。最初选的演员不是我们看到的弗拉基米尔·康金,而是另一位在当时苏联影坛已很有名气的青年演员。“不是他演技不行,而是他眼睛里少了一点儿东西。”终于有一天,导演问他:“你相信你所扮演的角色吗?你相信世界上就有这么一类人,他们会为自己的信仰付出一切甚至生命吗?”那个演员摇摇头:“不相信。”后来的康金并不是一个演技很好的演员,但他真诚而充满信念的眼睛让观众倾倒了。
到哪儿去找那双充满信念的眼睛呢?况且,新的《钢铁》中的保尔更富人情味儿,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英雄机器。
一天,一位叫伊拉的女演员来剧组看看有没有她能演的角色,临走时拿出本影集,说:“这是我男朋友的照片,想看看吗?”中国导演嘉娜不愿扫她兴,就翻着看。一张生动的脸使她有一种预感:“我能见见这个小伙子吗?”
小伙子名叫安德烈·萨米宁,26岁,1米81,很清瘦,一头浓密的栗色头发。他毕业于戏剧学院表演系,是基辅“左岸”话剧团的签约演员。当他穿上破旧的苏式军大衣,戴上布琼尼军帽,围上粗糙的围巾时,在场的人都惊呼:保尔!
安德烈的确是好小伙子,拍戏时,不用替身自己一头扎进冰凉的河水里;演工兵爆破那场戏时,为了更逼真,他一次又一次摔倒在坚硬的冻土上,爆炸的碎石块儿一次次砸在他的脸上身上。这场戏,共计反复拍了8次。旁观的人都止不住地哭了。
由于长时间过度疲劳,年纪轻轻的安德烈在拍摄过程中患了心脏病。他是在用生命诠释另一个生命——保尔,他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人——他们活着以信念为重,生命为轻;他人为重,自我为轻;事业为重,享乐为轻。
记者提了一个足以让任何制片人都吃不消的刻薄问题:“一想到你拍《钢铁》我就想到两点。第一,这是一个能得‘政治选票’的主旋律作品。第二,这样的剧,好拿政府‘津贴’,也好播出。你是怎么想呢?”
郑凯南:“我们是经营公司,公司投资是为了赢利,我们是抓机会,就是在经济学上计算机会成本。我们拍《钢铁》,确实考虑到卖点,卖点就是观众缘。我们希望有好的社会效益,但社会效益里有经济成分。”
记者:“拍这部戏的主意最先是谁想到的呢?”
郑凯南:“是我无意中想到的。1999年是献礼年,我们就想拍个主旋律片。想了《林海雪原》,有人拍了;想了《红岩》,已经在拍了。临时写剧本来不及,就只能在现成的名著里找,我突然想到了《钢铁》。”
(《北京日报》2.23)